暖又

《我的老陈》

        在我印象里，老陈从未夸过我。

        八岁，三年级，我写了一篇作文，呼吁老家那条河的治理问题，后来那作文拿了大奖，所有人都为我小小年纪就如此有前瞻性而惊叹，当大家都夸我的时候，只有老陈，淡淡地说了句：“这没什么。”然而这确实没什么，因为如今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四年，政府才开始治理那条河。

       十岁那年，我五年级。那是我第一次考第一名，我还记得我当时笑成了一朵花，兴冲冲地拿着成绩单奔向他，边跑边喊：“爸爸，我考第一了！”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说：“哦”，然后转身离开，留我一脸错愕的站在原地。

       前段时间去乡下拍照，写照片背后的故事，后来上了网易新闻头条，有天我鼓起勇气把我写的东西拿给老陈看，他安静地看完，对着我说一声“嗯”，我失落地转身，他突然小声地在背后补了一句“还不错”。我突然就笑了。

       老陈从不管我，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。

       在我印象里，老陈貌似都没有认真地跟我谈过话，面对面的，正式而严肃的，他没有过。

       他不像其他的父亲那样，会向自己的孩子传授大道理，但反而正因为这样，所以他随口的一句话都会成为我的大道理，在往后的日子里，被我标榜为人生准则。比如这两句：

1、不能让自己的朋友吃亏。

2、自己说的话要做到，自己选的路要走完。

       当我努力这样做的时候，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老陈，为什么老陈有那么多朋友。

        我一直觉得这么多年，我都是在老陈的眼皮子底下逆生长，他越不在意我，我就越想把自己变得更优秀，试图吸引他的注意。他越这样，我就越爱他。

       老陈总让我自己做选择，念什么学校，选择什么专业，做什么工作，喜欢什么人。他从不管我，他说一辈子很短，你应该选择自己喜欢的，坚持自己认为对的。

       有次我在学校受了委屈，心里憋得难受，最后出于想寻求安慰的初衷，忍不住给老陈打了一个电话，结果我话还没说完，他就说了一句：“凡事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。”然后挂了电话。

       我觉得老陈绝情，哭成了泪人。但冷静下来之后，我开始反思自己，同时也发现了自身存在的错误，然后主动向对方认错，问题迎刃而解。

       从那以后，我学会了从接受台阶变成了给予台阶，因为那意味着我敢于直面自己的错误与缺陷，这何尝不是成长？

       再后来，每次遇见困难，我再也没有告诉过老陈。每次都是自己咬牙挺过来，因为我觉得我告诉他，他不会帮我，只会看不起我。

      人生就像爬楼梯，只要这个困难没把我打倒，我就又向上爬了一步，就这样，我一个人战胜了生活中出现的无数次困难。

       懂事以前，我觉得他不爱我，至少在五岁之后，他不爱我。因为我记得五岁那年，他骑自行车带我去看水库，因为我从没看他骑过自行车，所以不敢坐上去，他很有耐心地骗我说：“我以前骑坏了三辆自行车，所以现在技术很好了。”后来我很信任地坐上去了，虽然最后还是被老陈拙劣的技术摔得龇牙咧嘴。

       很多年过去了，我至今还是忘不了那一幕，后来我莫名地喜欢上自行车，偏执地喜欢，因为每次看见自行车我都会想起老陈，然后觉得内心温暖。

      随着年龄增长，我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。和老陈见面的次数也越来越少。

      我感觉我越来越忙，忙到快忘了老陈，而老陈越来越闲，闲到有事儿没事儿就想跟我打电话。

      很多时候我都不喜欢吃东西，但每次和老陈独处，他都会不停问我，要不要吃这个？想不想吃那个？我觉得很无趣，我觉得老陈不了解我，有时我甚至想，他跟我聊吃的还不如跟我聊聊他的人生经历，说不定我还能学到点东西。

       有天晚上看电视，我随口说了句“好想吃青杏”。那会儿已经过了青杏的季节，所以当我第二天早上在桌上看见青杏的时候，我就惊呆了，那一刻突然就很想哭。

       我没有问老陈他是怎么弄到的，他在看一本书，表情严肃又专注，戴着老花镜，阳光洒在身上，我觉得他可爱极了。

我说：“谢谢爸爸。”

他连头都没有抬，说：“恩。”

后来，我终于知道，他是爱我的，以他独有的特殊方式爱我。

我也爱他，只是，没有人比他更爱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