暖又

《我的老雷》

《我的老雷》
老雷是典型的四川女人。
嗯，说她典型不是指吃辣椒这方面，相反老雷不太能吃辣，她是性格太辣。
关于童年的记忆，我至今还能记清楚的那部分里，有80%都是在被老雷揍。
她能动手就绝对不会讲三遍道理，而且揍人的时候根本停不下来，边揍边数旧账，你什么什么时候又做过什么什么错事，然后我挨揍这个过程就会被拉长战线，最可气的是揍我的时候还不准我哭，我肉疼心更疼。
有时候觉得，在我童年里，老雷就是噩梦一般的存在。
三四岁，别的小孩儿都在外面玩儿泥巴，她就把我困在家里教我算术，汉语拼音字母，听见别人欢乐的笑声从远处飘来，我心里五味杂陈，索性把笔一扔，说，我不写了，我要出去玩儿。
“我只说一遍，把笔捡回来，继续写完这篇。”
我犟着没去。
后果可想而知，最后我还是把笔捡回来继续写了，附加了红红的眼圈和爬满整个手背的“红色蚯蚓”。
有时我也会趁老雷忙其他事儿的时候就一溜烟儿跑出去，但是她总能很快就发现我不见了。好多时候，我还没跑到目的地，就被她一声吆喝，我吓得腿一抖，然后又悻悻地跑回去。
这种逼迫性的学习状态一直持续到三年级，那个假期我心不在焉，事实上最后没写完假期作业，然后我还胆大包天地骗了老雷，说自己写完了。
我抱着侥幸的心态，觉得报名的时候老师肯定不会检查我的假期作业。
老雷带我去报名，那天，整个大厅都是人，从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报名登记处都在这里，人山人海，挤满了报名的家长和学生。
然而鬼使神差地，班主任竟然查我作业了，一手下去，翻出了大片大片的空白。
老雷当场就翻脸了，然后开始揍我，直到那根竹条子被打断，罢了一把推开我，说，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。
然后留我坐在原地抽泣，她独自扬长而去。
整个大厅的人都目睹了全过程，八岁，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猛烈的撞击。
后来那天我没吃饭，我也没睡觉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作业，一直写到第二天凌晨四点半。我用15个小时写完了整个假期的作业。
她也没有再陪我去第二次报名，我自己一个人去的。
从那以后，我每次放假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写完所有的作业。
三年级之前我的成绩一直处于中上水平，不好不坏，三年级以后，我的学习成绩开始突飞猛进。
五年级，考了第一名。
我还记得她当时亲了我一下，那是我记事以来，她第一次亲我。
在我记忆里，她从来没有接送过我上下学，只有唯一的一次，那天下着雪，她觉得我穿得太少，然后一直追着我到学校，硬是给我身上强行添了一件袄子。
我上学时候起得早，她很少起床给我做早饭吃，她一般都是给我钱让我自己解决，最深的记忆就是，天微微亮，我一个人在路边买一个热乎乎的锅贴，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捧着，边啃边在学校门大门口等着门开。
童年的记忆里，感觉自己孤独又辛苦。
再往后的记忆就是，小学毕业她决定把我送去寄宿制学校，他们走的时候我舍不得，追着他们的车边跑边哭。老陈不忍心，说，她还太小了，要不还是带回去吧。
她流着眼泪对老陈说，“赶快走，别回头”。
我每天晚上偷偷躲在宿舍的被窝里哭了好多天以后，终于振作起来，开始学着打理自己的生活，学着去和同宿舍的同学一起相处，学着去过群居的生活。
再后来，她在冕宁，我在西昌。
再后来，她在冕宁，我在昆明。
再后来，她在冕宁，我在古吉拉特。
再后来，她在冕宁，我在孟买。
我每周定期给她打电话，她几乎不给我打电话，我也害怕她给我打电话。
她第一次给我打电话，告诉我，你老祖过世了。
第二次给我打电话，告诉我，你二舅公出车祸了。
第三次，我去洗澡了，没接到，后来我给她回电话的时候我感觉我手都在抖。
“我昨天梦见你被水淹死了，你近期离有水的地方远一点。”
呼~我感觉那一秒我松了一口气。
毕业回家，搬了一堆东西回家，她看见我堆成小山的各种奖状证书，她说，你这书没白读哈。
“妈，其实以前我有点恨你，因为你，我觉得我都没有童年。”
她愣了一下，回了一句，
“如果不是我，你就没有今天。”
不过也是，我们大家庭里那么多孩子，有中途弃学开始做生意的，有跳水运动员，有拳击手，有踢足球的，有画画的……唯独只有我，是正常的把书给念完的。
以前我一直想，老陈为什么会喜欢老雷，整天把她捧在手心里，每天下班按时回家不让老雷担心，对她百依百顺，老雷发脾气了就各种哄着，舍不得给自己买东西却什么都舍得给老雷买，对老雷所有的亲戚长辈也十分孝顺无可挑剔。
我一直想不通，老陈这么好的人这辈子怎么就栽老雷手里了。
直到昨晚，老雷跟我上了一课，关于结婚。
她从来没有这么认真严肃地跟我像这样聊天，她说，结婚，首先是相夫教子，其次是处理好六亲关系，最后才是赚钱养家，如果这些你做不好，你就是赚了家财万贯也毫无意义。
如果有一天想好了要结婚，你就要学会做一个负责任的人。
首先是对家庭负责，不管遇到任何困难，委屈，都要一起往好的方向去努力，不能说散就散。
其次是对子女负责，做个好母亲，不能做让子女蒙羞的事。
最后是对丈夫负责，等自己的儿女有了自己的家庭了，要好好照顾他，陪伴他。不然以你爸现在这个脾气，这种相处方式，我现在随时可以和他分开。
如果有一天你结了婚没有做一个负责任的人，你就不是我生的。
当她说完这些，我挺震惊的。
仔细一想，街坊邻里，三姑六婆好像没有不喜欢她的，都说她好。
她是性情中人，别人对她好三分，她一定对别人好七分。
老陈更年期脾气不太好，她老是顺着他，哄着他，这么看来，老陈这辈子倒也娶了块宝。
她对孩子的教育方式，我不知如何评判，因为我就是那个苦逼的孩子，但是我觉得是因为她，才成就了今天的我。
坚强，独立，能吃苦，做事有始有终，能很快适应环境，自我调节，有明辨是非的能力，很快忘记不愉快，将别人的好铭记在心，学会感恩。
这些，都是她给的爱。
这几天回家，她白天一直有急事不在家。
她说，“你在家就呆四天，我真的很想在家做饭给你吃。”
那一秒种，我赶紧转了个身。
“哦，没事，我自己可以做饭吃。”
感觉自己眼眶湿了。